独立调查｜被直播陷阱围猎的老年人：一年花光20多万元积蓄买“藏品”

近日，有网友向海报新闻记者反映，家中老人沉迷网络直播购物，被主播的虚假宣传吸引，在直播间花费数十万元购买了假古董、假珠宝、杂牌化妆品等。记者调查发现，被直播带货“围猎”的老人不在少数，在多个社交网络平台，均存在针对老年人的直播带货骗局。

“疯狂”的直播间：

老人不到一年花光20多万元积蓄买藏品

记者进入某社交平台的直播频道发现，一家名为“XX中古文博甄选”的账号多次直播销售各类“藏品”。也许是为了让商品显得更真，该直播间背景墙上写着“中古文博院”几个大字，直播间里还摆放着多个博物馆同款玻璃展示架，主播反复宣传“故宫博物院特批鉴定师保驾护航”“所有物件有专业鉴定，让藏品走进千万家”“试错的成本非常低，错过的成本非常高”等。

在一次直播带货中，“中古文博院”团队的主播以999元的价格上架了一款1000多克的“狗头金乾隆年制金马”，并提醒观众，买下该金马后，“低于3.6个小目标别出手”。

在上海打工的老人赵丽(化名)就曾沉迷这类“藏品”销售直播。从2023年4月到12月，省吃俭用的她，不仅花光了存款，还套用了借呗，累计花费22万元从名为“皇朝”等某平台主播处购买了大量“藏品”。

记者注意到，这些“藏品”的名称大都晦涩难懂，包括“五行本源心”“齐白石十二条屏”“五行龙灵”等。在宣传时，主播刻意把购买“藏品”和“改运势”“发财”联系起来。

“我只有小学文化，主播宣传购买藏品可以改变命运，以后也可以帮我高价拍卖藏品，我也是抱着能一夜暴富的心态买的。”赵丽回忆，在售卖一款藏品时，主播称，大师说粉丝是“天选之人”，最少需要购买9套这样的藏品才能转运。在主播的“洗脑”下，赵丽花1.8万元购买了18个绿色石牌模样的“五行龙灵”。记者点进这款“五行龙灵”商品的详情页，视频里显示，一位主播在水边赤脚打坐，大喊“神龙庇佑”。

相比赵丽，武汉人刘婷(化名)的母亲从直播间购买的商品种类更是五花八门，包括售价200多元的1斤多重的“金碗”、199元2瓶的冻存脐带血清细胞微囊霜等。

“我妈妈沉迷直播，短短一年，就买了一辈子也用不完的化妆品。这些化妆品的名字一看就有问题，比如麒麟血清能量舱精华露、细胞重组骨胶原精华霜、熊胆汁护眼喷雾。”刘婷无奈地说。

醒悟后的维权困境：

“狡兔三窟”的主播和“货不对版”的代拍链接

不少老人在直播间里购买“藏品”，并非因为喜爱古玩，而是因为听信了主播们宣称的“将来有机会参与高价回收”。在花光积蓄、长期等不来主播所说的高价回收后，一些老人意识到被骗，开始尝试维权。

然而，主播们早就留了后手。

记者发现，这些专门“围猎老人”的主播大多“狡兔三窟”。他们使用多个小号、在多个社交平台直播，并挂上不同网店的商品链接。以“中古文博院”直播团队为例，除了上文提到的“XX中古文博甄选”账号外，该团队旗下还有“X优中古文博甄选”等账号。另外，点击直播间的这些商品链接进入详情页，大多没有任何关于产品材质的具体描述，有的甚至“货不对版”。例如，主播曾在直播间以3999元的价格推销一对“黄色蟠桃蝙蝠瓷瓶”，但要求购买者拍下名为“茉莉创意山水陶瓷瓶”的商品链接，理由是商品名称显示有误。

有维权的消费者家人质疑称，经过类似“货不对版”的一番操作，买方如果将来想要退货时，可能会因为退货商品与购买记录不符而遭拒。

在发现母亲被骗后，刘婷担心母亲年纪大了承受不住，不敢在家里多说此事。刘婷给记者看了一本册子，里面是她逐条记录的母亲在直播间下单的订单编号、价格和店家信息。经过多次沟通和投诉，刘婷母亲花费的1万多元最终也只退了百分之三四十。

相比之下，赵丽的维权过程更加艰难。赵丽的儿子刘升(化名)跑到主播“皇朝”的直播间留言“卖假货”，立刻被踢出了直播间。

刘升整理了一份母亲所购藏品信息的电子表格，涉及多家店铺。刘升发现，其中好几家店铺已注销了网店，连营业执照都注销了。营业执照所在地的市场监督管理局也无法联系上商家。

赵丽曾花费3.6万元购买了18个“五行本源心”，如今，商家已注销了网店。无奈之下，刘升只能联系平台维权，他多次向该平台投诉，质疑商家虚假宣传，尝试协商退货退款事宜。平台官方客服回应称，需要消费者自行联系商家协商，并提供了商家电话。海报新闻记者多次拨打该号码，均未接通。记者还多次尝试添加主播“皇朝”的微信，也未被通过。

“母亲花了22万多元，目前只退了约6万元。”刘升告诉记者，“我们找电商直播间所在的平台投诉，客服后台审核后，在有店铺保证金的情况下，平台多数同意退款。但如果对方注销了店铺，没有保证金了，平台也没有办法。”

对于这类宣称“高价回收”“转运藏品”的直播间，其账号所在平台是否会进行监管？海报新闻记者致电某平台，其官方客服表示，平台不允许主播在直播中涉及“高价回收”内容，如遇店铺关店、无保证金等情况，则只能由买家自行联系卖方线下协商退款。

律师解读：

假借“高价回收”“转运藏品”卖货或涉嫌诈骗

那么，这类“围猎老人”的主播是否违法？受骗的老人们又该如何通过法律手段维权呢？

知名刑事辩护律师、河南泽槿律师事务所主任付建分析说，主播声称花999元就能买价值上亿元的“乾隆御用金马”，这种巨大反差和夸张宣传，很可能属于虚构事实、隐瞒真相，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骗取观众财物。若观众基于主播宣称的错误认识而选择购买，则主播可能涉嫌诈骗。

“虽然主播的骗术拙劣，但是这一骗术应该是专门针对老年人的一种骗术。不能因为骗术拙劣就否认其诈骗的性质，并且许多老年人正是因为主播的描述而陷入认识错误，相信主播而自愿交付财物。这符合诈骗罪的构成要件。”付建说。

此外，付建还认为，这类主播在直播间的宣传行为属于利用广告对商品作虚假宣传。其行为已达到情节严重的程度，多次实施虚假宣传行为、致使多人受骗上当、造成恶劣影响等，则还涉嫌构成虚假广告罪。(海报新闻首席记者 张海振 记者 文露漪 报道)